郊 野

　　很想在京城周边近一些地方去散步，但城市太大，找一个合适的地界儿，还真的不容易。城区里虽然也有很多很多的绿地，去一两次可以，经常去遛弯，也有心中起腻的时候。一位熟人说，何不去南苑去走走。南苑公园我去过，从朝阳区过去，也要七拐八拐的，转一个很大的弯。他说，南苑大了去，我说的是它的最北端，出公益东桥向南不远就是。那里人气旺也有地气，去的人多但不拥挤，随进随出，很痛快很自在。经他这么一说，我心动了，抽了个不太晒的天气，也就奔向那里。

　　这地果然不远，沿着南三环的公益东桥路南行，说到就到，还真是南城里外的一方郊野。也有六层楼的几幢楼区，但更有几个宽大的停车场，说它是“城中村”，似乎不像，说它是绿地公园的一个进出口，又没有栏门和围墙。离开停车场几步路就是青草坡、小河和一眼望不到边的槐树林，分明就是略有整修的一块自然绿地。没有山，但地势有高低，青草坡一去几百米，扎有一处又一处的临时营帐。帐前帐后散落着泳圈泳具和刚刚拖出小河水面的橡皮艇，身着泳衣的大人与孩子，南一堆北一撮围在一起，在野餐与相互逗趣。大人带着孩子们，在这里度过炎热的夏天暑期长假，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惹眼的是草坡前的那条清亮小河，笔直中略带弧度，居然是水泥打底筑岸的有宽度有水深的天然泳道。许多大人和小孩儿在这里游泳、玩皮艇和戏水，一拨去一拨来，络绎不绝。岸边也有防溺器具，是为了防备万一，在这个水深2米且无缠身水草的河道里游泳，其实是很安全的，有谁抽了筋骨，马上就会有相邻泳人反身救助，河道平缓，与正规游泳池也有一比，怪不得有那么多泳者会涌向这里，来过他们的泳瘾和戏水瘾。

　　河水从靠南的拱形桥下流来，很清很清，掬一捧洗面，还想尝尝它的水味，刚上岸的一位大爷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说，这水可不能喝啊，是污水过滤后的中水，河体不久前才出现。我一怔，忙问这河叫什么河，他摇摇头说也不知道，那么我就叫它作“中水河”好了。我顺着他的指向，远处似有影影绰绰的管道和水堡，再远处就看不清了。“中水河”的出现与中水的利用，也许会有更多的可能，但眼下南苑的“中水河”带来的欢乐更有现实的幸福感。孩子们在“中水河”里戏水，也让我不期然地记起南宋诗人杨万里在《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中的戏水，“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北方没有芭蕉，但也有蕉，草坡里的美人蕉就抽出红色的花。

　　不远处的槐树林里，传来一阵越来越响的空竹声，我不由抬步向那里走去。在林间空地里，一位小伙子正在抖空竹，空竹声时大时小，还在反手绕背中抛向空中，发出袅袅余音。看有人来，小伙收起抛姿，热情地让我也来试试，我在盛情难却中开始早已忘掉的少时抖空竹的温习。他有些“自来熟”，说抖空竹的运动好，可以舒筋活血，锻炼身体的灵活性。空竹停响后，他又哼起了二人转。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黑龙江五常来的一个“京飘”，作中医健身行业，一到休息日，就要骑车来这里玩。立在旁边的自行车车斗里，有许多自备的空竹，有双头有单头，都是自家用的。

　　槐树林间，意外地发现一个民办民用的体操运动场，单杠、吊环，沙袋、跳桩和拉伸器材，什么都有，只是，它们都是布与绸带结成的，有的就是废物利用，红红绿绿地散聚在林间。小伙说，现在是正午，一到太阳偏西，一些老头老太太也就在这里健身和聚集。他们说，别看这里的体操设备简陋，但比铁的器具更适合老年人。这是健身的土场地，不用花钱买，又能呼吸林间的新鲜空气，还能相互交流健身经验。

　　这个土场地不知谁首先设计出来的，民间有民间的智慧，城乡人有城乡人不同的锻炼方法。有趣的是，这样自创的民间体育场地，并没有谁来管理，但保护得很好。为了遮风挡雨和防晒，有心人还在体操运动场边上，搭建了一座塑料布棚席，不知是谁搬来家中多余的褥枕和行军床，整整齐齐地摆在棚里。一位老者正在用绳索绑扎露风的缝隙。

　　这片镶嵌在城市里的绿地深处还有什么，它在南苑新旧城乡中的位置与地名，也都来不及去细打听，但视野所及，无疑会有着更多的场景。在“中水河”流来的拱桥上，看到有新修但未启用的铁道与铁轨，是不是有修建环游小火车的预案，无从去探知。但我觉得，从北到南，要走遍偌大的南苑，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主意，但也要给大众提供更多更自在的郊野空间，从中水戏水到林间的民间体育场地。

　　由此也想到，如何改造“城中村”，还是蛮有学问的。“城中村”是城镇化过程中留有的印迹和岁月皱褶，但也是最可宝贵的资源，并不能简单地用现代商厦和新的楼群去取代，特别是在昔日的皇家林苑里，也不能大而化之地恢复旧容旧貌，要想到还苑于民和民生，更要想到城中的景观不尽相同的多种绿地。

　　在我们的京城里，特别是中轴线上，有着许多看不完的文化景观和商业景观，但水与绿色也是最大的生活环境追求，而城中的水循环与绿循环的新状态，将会带来更多的生活欢乐。

　　太阳欲偏西，告别郊野的青草坡与“中水河”。槐树林里的风竹声又在嗡嗡地响起，五常来的小伙子玩得没有尽兴，“中水河”里和青草坡上的孩子们也不愿离去，三五个老人正向他们的体育场走去……

　　（作者：冯并，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日报》原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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