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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昆虫与人们相处的诗意时刻——评散文集《小虫子》

2023-05-10 11:25:45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责任编辑:汪政

  作者:汪政(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庞余亮为自己散文新作《小虫子》(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2月出版,被列入2023年“中国好书”3月推荐书目)写了一篇序言,题目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昆虫记〉》,称法布尔的《昆虫记》是他特别喜欢的书之一。他给读者卖了个关子,设下一个调皮的阅读陷阱,让人以为《小虫子》是一部与《昆虫记》相仿的作品。其实真不一样。

书写昆虫与人们相处的诗意时刻——评散文集《小虫子》

  作品插图邵展图绘

  如果简单地对昆虫题材作品的写法进行分类的话,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科普类写法,《昆虫记》就是这一类型。由于法布尔受制于当时的科研条件及生物学的发展,他的科普主要还是以观察与描述为主,其后这类作品是越写越专业了。第二种是童话类。这种写法也有悠久的传统,许多昆虫在古典时代就已经被艺术化、符号化、拟人化了。而到了现代童话时期,昆虫被更大规模童话化了。昆虫已经不再是昆虫,而成了人的喻体。特别是自绘本流行以来,关于昆虫的童话表达就更为普遍了。

  但《小虫子》不属于这两种类型。如果要给它的写法做个认定的话,是不是可以称之为生活类写法?这是庞余亮的写法。在这种写法中,昆虫不是科学普及的对象,庞余亮基本上没有从昆虫学的角度去描写昆虫,即我们现在常见的昆虫科普,纲、目、科、属、种一路下来,然后形态、习性、生物属性、生态地位等。大概他认为这是昆虫学家的事,作家不应该去操这份心,也操不好。他没有将昆虫童话化,虽然走的是文学路径,但要把虫子还给虫子。一旦童话化,虫子就不见了,虫子成了人。所以,他另辟出第三条路线,虫子还是虫子,但不是科学家眼中的虫子,而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虫子。我们可能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认识虫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天天与虫子打交道,也不等于我们对虫子一无所知。除了以科学的方式,还有以生活的方式去认识,而且在这方面人们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我们与虫子们相处的默契。所以,我们在《小虫子》中看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虫子,不是那些高深的昆虫学知识。有时它们甚至都不以学名出现,而是方言土语中鼻涕虫、吊死鬼、千足虫……视角变了,内容就变了,故事更是变了。作者写的不再是一只虫子科学的一生,而是虫子与人们相处的某一段生命时光。

  于是,《小虫子》不仅写虫子,也写人,主要是一个叫老害的少年与虫子的故事。虫子是他的朋友和玩伴,也是他的“敌人”。虫子带给他许多的快乐,是他导演过的那些恶作剧的主角,是他呼来唤去的仆人。但虫子也会让他狼狈不堪,出尽洋相。老害被蜜蜂蜇过,让火车蜈蚣咬伤过,嚼过与老咸菜一样的蚂蟥,他甚至是村子里第一个吃屎壳郎的人……所有这些都是在曲折而有趣的情节中展开的。随之展开的是一个人的童年生活,是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乡邻和那些逝去的童年时光。从这个意义上说,虫子又是作品的叙事线索,因为虫子,少年返回了过去。虫子不仅与少年相关,更与少年一家人的生活相关,与整个乡村生活相关。虫子撑起了苏北平原特定年代的风俗画。

  这样说来,《小虫子》是散文,但说它是小说也未尝不可。庞余亮在《小虫子》的后记中说,在所有的文体中,最难写的是散文。这部作品他写了三次,第一次第二次都被他删了,现在的《小虫子》是他又起炉灶的第三遍,肯定也是他的第三种写法。庞余亮是幸运的,因为他不仅是散文家,还是诗人与小说家,借助于其他文体,找到了《小虫子》的结构。小说家庞余亮给了散文家庞余亮巨大的帮助,如果把作品看作是一部长篇小说,会满足你的阅读期待。它有整体的构思和聚拢的结构,那就是以老害家为中心的家庭叙事。全书35章,都是以虫子为章节名,它们既是不同虫子的故事,也是化整为零的小说片段,是这个家庭不同的生活场景。一些情节用的完全是小说的笔法。比如《金龟子的奇迹》,可以视为作品的高潮之一。苏北平原有在家里饲养生猪的传统,老害家也不例外,这次他们家养的是黑耳朵“猪八戒”。这只猪后来竟然成了明星,附近村子里来看的人络绎不绝,并且都说他们家要发大财了,逼着父亲请客。直至谜底揭开,原来是老害为了给猪加营养,把虫子掺在猪食里,给猪开荤吃“蚂蚱粥”“金龟子粥”,消化不了的金龟子的翅膀在猪粪中闪闪发光,于是他们家成了“猪屙金子的那个人家”……一直到黑耳朵出栏售出,故事不断。这不但是这家人的高光时刻,也是富于传奇的乡村喜剧。

  作为小说,《小虫子》中的形象不但有虫子,还有贯穿全书的人物,他们是老害,老害的父母,是六指爹、六指奶,是货郎老李……甚至还有一个动物形象,那就是老害家那只产蛋的老母鸡“老芦”。老害自然是作品的主人公,这个家里第十个出生的孩子。他是笨孩子、怪孩子,他有许多名字,三少、鼻涕虎、好吃佬、打碗精、糊涂虫、跟屁虫……最出名、最独特的是“老害”。之所以这么称他,因为他似乎是累赘和负担,他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只“害人虫”。他敏感、孤独,他顽皮、捣蛋,但又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想方设法驱赶苍蝇,为的是让劳作的父亲能睡个安稳的午觉;他希望母亲不要为他操心,露出的是带着微笑的“甜脸”而不是“苦脸”……就是在一个鸡蛋也是家当和财富的年代,这个多余的孩子顽强地成长着,如同那些虫子一样,卑微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作品中,虫子与老害是可以互文的,老害自己不知道,他之所以热爱虫子,是因为他也是一只虫子。他在虫子的世界里找到了生活,享受着生活的奇迹和喜怒哀乐,他与虫子们相依为命。而其他人物也各有性格特点,他们一同构成了乡村的众生相,一起演绎了苦中有乐、相濡以沫的乡村生活。

  《小虫子》不但可以是小说,还可以是诗。这诗来自它的乡村诗意,也来自它的语言。虫子的灵性世界,孩子童真的心灵,乡村的自然景观,特别是弥散在作品中忧伤、寂寞而又温馨的氛围构成了作品诗意的灵魂。作品灵动跳脱的行文、短句,频繁的分行给叙述留下了充满张力和想象的空白,使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诗人的语体风格。“有时候,飞机云会被太阳映照得透亮,就像玉蜻蜓的翅膀。/有时候,飞机云会被晚霞映照得通红,就像红蜻蜓的翅膀。/有时候,飞机云既没有被太阳照亮,也没有被晚霞照亮,而是慢慢地散开了,就像他满脑子的忧伤。”“虫子的颜色就是黄昏的颜色。/这是他当初对于颜色和饥饿感固执的认定。/有时候黄昏像灰头灰脸的蝼蛄。因为饥饿来袭,他必须再忍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夜晚和一碗稀饭的降临。/有时候黄昏就像闪闪发亮的金龟子,那是金龟子带来的快乐。/他忘记了饥饿。”这样句子遍布全书,如同金龟子闪亮的翅膀,提点着作品诗意的光芒。

  《光明日报》( 2023年05月10日14版)

  [责编:孙宗鹤]

本文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责任编辑: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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