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深意正待我们慢慢去领会
2020-04-13 10:24:53
来源:山西晚报
责任编辑:张国强
《鲛在水中央》收录了三篇张力十足的中篇小说,都旨在探讨生活、尊严及命运。大时代的命运影响着个人的命运,他们想抗争却无力。但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发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微光,纵然道路不同,命运迥异,却都有自己对活着的一种追问方式。《鲛在水中央》是取了鲛的意思,人鱼或水怪,鲛人泪,本身都是很优美的意境,又给人一种想象空间。《天体之诗》则是把人放入宇宙,把渺小的人与巨大的天体做比,从而衬托出一种生命的开阔感。《去往澳大利亚的水手》则是因为陌生的澳大利亚是小男孩的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这题目本身就有一种梦幻感和疼痛感。作者的书写中蕴含着一种力量,一种与命运抗争,与生活不断撕扯的力量感,让人读后回味无穷,并从中得到慰藉。
《去往澳大利亚的水手》是一种奇异的构思,桃花与坟墓两个极具反差的意象奠定了这篇小说的基调,生命与死亡,华丽与荒凉,光明与幽暗,偏执与无常种种的交织。那个叫小调的男孩是宋书青前世的投影,或者是剥离的本我。现世的经历,勾起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宝剑一碰到树枝,桃花便像大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闻上去也像是四十年前的雪”。
将诗歌的意象运用在小说中,是作者的一种创举。小说有明显的象征主义倾向,把自然万物通过暗示、烘托、对比、联想等手段来传达小说人物内心的微妙世界。现采撷取数则,以为欣赏。“只有那桃花比从前更妖更香,有一种阴森的卖力,似乎暗藏着无人看管之后的委屈,人们都说这桃子好诡异,只有树根吸了死人血才能红成这样。”隐喻、象征的手法,表达作者对人、事、物一种深层的思索,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无法言说的气氛。
“似乎还要像多年前那样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偷偷掩藏在这音乐的褶皱里”,音乐具有了可触摸的质感,音乐成了一层屏障,能够掩护他偷偷说的话。音乐成了一个玻璃罩,能够隔绝他与人世间。“有几滴酒洒在了那张稿纸上,有几个字被洇开泡软了,忽然从纸上跳出来,臃肿丑笨,铁画银钩,状如山洞中的白骨,随时可以篆刻下这人世间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想象与联想的生发,延伸到日夜天地宇宙,看似简单的一个意象就能引发作者深沉的思索与慨叹。
“夕阳从树枝间落下,被割开捶打在他身上、脸上”,夕阳之光芒有了重量,有了像刀剑、玻璃一样锋利的效果。身为弱者,身为畸零残缺的人,即使是对阳光的感受都不同于常人,时时处处有一种戟刺。“他恍惚看到自己像鱼一样正在母亲的身体里游动,从立春到秋分,从水湄到山涧,从更漏将阑到满川烟草,他住在湖泊里,血液里,每一块骨头里,每一根神经里,每一寸光阴里。他忽然发现,他真是不想离开她这残缺破败,锈迹斑斑的身体啊,他真想永远寄宿其中,她生他便也葳蕤,她死他便也凋谢,活在这世上,犹如月痕,譬如朝露。”这段话一方面说了母子之间的骨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写出了人生的无常与脆弱。“而不是因为他爱这个男孩,他爱的其实是这黄昏时分人间所有徐徐开放的伤口。”宋书青具有一种悲悯的气质,既源于他自身的经历,也源于他从小调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我,一个没有父亲的自我,一个残缺异样的自我。
小说通篇充满着诗意与鬼魅的交织,回忆与现实的交织,此我与彼我的交织。一段澳大利亚的民歌插入,又让这篇小说多了些吉卜赛般的浪漫气息,流浪无依是宋书青的灵魂的宿命。浪漫表层下是悲情的底色,永远脱不开对人世命运的深沉思索。
孙频将反讽的手法巧妙地融入小说的结构,把性格看似相去颇远的情节、场面交织在一起,同步叠现,使笔下的人和物和事产生令人拍案称奇的艺术效果。孙频的小说与其说是一部悲剧,不如说是一首长诗,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她把悲喜、冷热、抑扬、反正这些对应的艺术因素和感情色彩统一在一个画面之中,从而产生双重折射的艺术性能。她笔下的人物都无可奈何地死去,桃林中又添了几座坟墓。虽然也有对生命的抗争,却抵不过无常的捉弄。孙频匠心独运,巧妙地用桃林与坟墓将几个不同人物的命运连结在一起,采用双线结构,一条线写小调,一条线写宋书青,两条线又交缠融合。小调与母亲,宋书青与母亲两组人物悲剧命运一经组合,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主题得到升华,丰富了作品的悲剧意义,引发了读者的思索。
小说的最后,他们在汾河里划着一只租来的小游船,正一圈一圈地在河里转圈。宋书青对坐在船上的女人说,“沿着这条河一直划下去,就可以到澳大利亚了”。这不仅仅是一种善意的谎言,而是具有了某种穿越时空的奇特境界,电影蒙太奇的手法,不仅是时空上的更替,更是人生心理和灵魂的一种寄寓,一种嬗变,似乎唯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实现。
那个疯掉的女人因此得到了救赎,将疯和已疯而不知的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救赎呢。
一种天然的悲悯气质。
孙频未必愿意承受此生命之重担。她看似冷眼旁观,实则以慈悲之心观照尘世,她只是一个小说家,至于读者怎样理解,则是见仁见智的。也许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此,孙频小说的深意正待我们慢慢去领会挖掘。(张国强)
《鲛在水中央》孙频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读孙频的小说总有着一种不忍卒读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故事有多悲惨,而是因为每个句子都异常华美,精妙,令人反复品咂,回味无穷。作者的玲珑匠心犹如镂金刻玉,细腻无比,通感手法的绝佳运用,俯拾皆是,将每一种感受都往深层次探索,极尽修辞之能事,极大地发挥着现代中文的可能性。《去往澳大利亚的水手》是一种奇异的构思,桃花与坟墓两个极具反差的意象奠定了这篇小说的基调,生命与死亡,华丽与荒凉,光明与幽暗,偏执与无常种种的交织。那个叫小调的男孩是宋书青前世的投影,或者是剥离的本我。现世的经历,勾起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宝剑一碰到树枝,桃花便像大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闻上去也像是四十年前的雪”。
将诗歌的意象运用在小说中,是作者的一种创举。小说有明显的象征主义倾向,把自然万物通过暗示、烘托、对比、联想等手段来传达小说人物内心的微妙世界。现采撷取数则,以为欣赏。“只有那桃花比从前更妖更香,有一种阴森的卖力,似乎暗藏着无人看管之后的委屈,人们都说这桃子好诡异,只有树根吸了死人血才能红成这样。”隐喻、象征的手法,表达作者对人、事、物一种深层的思索,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无法言说的气氛。
“似乎还要像多年前那样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偷偷掩藏在这音乐的褶皱里”,音乐具有了可触摸的质感,音乐成了一层屏障,能够掩护他偷偷说的话。音乐成了一个玻璃罩,能够隔绝他与人世间。“有几滴酒洒在了那张稿纸上,有几个字被洇开泡软了,忽然从纸上跳出来,臃肿丑笨,铁画银钩,状如山洞中的白骨,随时可以篆刻下这人世间的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想象与联想的生发,延伸到日夜天地宇宙,看似简单的一个意象就能引发作者深沉的思索与慨叹。
“夕阳从树枝间落下,被割开捶打在他身上、脸上”,夕阳之光芒有了重量,有了像刀剑、玻璃一样锋利的效果。身为弱者,身为畸零残缺的人,即使是对阳光的感受都不同于常人,时时处处有一种戟刺。“他恍惚看到自己像鱼一样正在母亲的身体里游动,从立春到秋分,从水湄到山涧,从更漏将阑到满川烟草,他住在湖泊里,血液里,每一块骨头里,每一根神经里,每一寸光阴里。他忽然发现,他真是不想离开她这残缺破败,锈迹斑斑的身体啊,他真想永远寄宿其中,她生他便也葳蕤,她死他便也凋谢,活在这世上,犹如月痕,譬如朝露。”这段话一方面说了母子之间的骨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写出了人生的无常与脆弱。“而不是因为他爱这个男孩,他爱的其实是这黄昏时分人间所有徐徐开放的伤口。”宋书青具有一种悲悯的气质,既源于他自身的经历,也源于他从小调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我,一个没有父亲的自我,一个残缺异样的自我。
小说通篇充满着诗意与鬼魅的交织,回忆与现实的交织,此我与彼我的交织。一段澳大利亚的民歌插入,又让这篇小说多了些吉卜赛般的浪漫气息,流浪无依是宋书青的灵魂的宿命。浪漫表层下是悲情的底色,永远脱不开对人世命运的深沉思索。
孙频将反讽的手法巧妙地融入小说的结构,把性格看似相去颇远的情节、场面交织在一起,同步叠现,使笔下的人和物和事产生令人拍案称奇的艺术效果。孙频的小说与其说是一部悲剧,不如说是一首长诗,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她把悲喜、冷热、抑扬、反正这些对应的艺术因素和感情色彩统一在一个画面之中,从而产生双重折射的艺术性能。她笔下的人物都无可奈何地死去,桃林中又添了几座坟墓。虽然也有对生命的抗争,却抵不过无常的捉弄。孙频匠心独运,巧妙地用桃林与坟墓将几个不同人物的命运连结在一起,采用双线结构,一条线写小调,一条线写宋书青,两条线又交缠融合。小调与母亲,宋书青与母亲两组人物悲剧命运一经组合,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主题得到升华,丰富了作品的悲剧意义,引发了读者的思索。
小说的最后,他们在汾河里划着一只租来的小游船,正一圈一圈地在河里转圈。宋书青对坐在船上的女人说,“沿着这条河一直划下去,就可以到澳大利亚了”。这不仅仅是一种善意的谎言,而是具有了某种穿越时空的奇特境界,电影蒙太奇的手法,不仅是时空上的更替,更是人生心理和灵魂的一种寄寓,一种嬗变,似乎唯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实现。
那个疯掉的女人因此得到了救赎,将疯和已疯而不知的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救赎呢。
一种天然的悲悯气质。
孙频未必愿意承受此生命之重担。她看似冷眼旁观,实则以慈悲之心观照尘世,她只是一个小说家,至于读者怎样理解,则是见仁见智的。也许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此,孙频小说的深意正待我们慢慢去领会挖掘。(张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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