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久 月更圆

　　8月底9月初的时候，风吹在脸上不再热烘烘了，黄昏的时候，街头巷尾，时不时地会飘来阵阵香气，似曾相识，又倍感亲切。驻足一望，巷口的招牌上写着：“鲜肉月饼”！

　　这是南方非常令人牵肠挂肚的美食。一般的鲜肉月饼比乒乓球大一点点，一锅轰轰烈烈从烤箱出炉的时候，整个锅底都会滋啦滋啦地响着声音，好不热闹。躺在锅里面的月饼，只只饱满，个个丰盈，有一种翘首以待的喜气洋洋。它的外面是焦黄色的酥皮，酥皮香脆且不柴，里面滚着酱油色的鲜肉，讲究一点，还有榨菜加入，很烫，一口小心咬下去，酥皮的香、鲜肉的汁，还有榨菜的脆完美融合起来，鲜到眉毛掉下来是毫不夸张的，且满嘴余香，在我家乡杭州，吃罢一只，邻居们会问：鲜肉月饼吃过了？那个时候的我，抹抹嘴巴，手背上都是油。

　　这是很美好的记忆，对于家乡，对于年少时光，对于老味道的想念，成为伴随你一生的记忆。以至于当我来到北方，说起那个鲜肉月饼时，北方朋友们非常不理解，月饼就是月饼，还鲜肉？跟肉汤圆同出一辙。隔了长江黄河，食物真是千差万别。于是，北方朋友送我跟飞盘一样大的月饼，看着比我脸大的月饼，一时间我一筹莫展，如果一手将大月饼飞出去，没准会砸中小鸟。

　　北方的月饼跟北方的人一样，实在、大气、憨厚。大大方方一个，躺在盒子里，一副谁与争锋的劲儿。外皮敦实，里面是浩浩荡荡的百果。百果由综合果仁和果干制作而成，当然没有百果，却是五彩缤纷，入口各种味道宛如车水马龙，跟北方的街道般洋洋洒洒，吃得叫你那个荡气回肠啊。

　　而在上海，一般不会制作如此庞大的月饼，上海人讲究的是实惠、划算，小日子精打细算，宛如平常一首歌，平常的歌，要的是软糯舒适，贴心贴肉，要的是漫长岁月里的点点精致，温柔时光里的一缕清霞……可以跟北方的百果月饼相提并论的，当属南方派的五仁月饼。

　　上海著名的杏花楼月饼，每年门口的风景就是“黄牛”，一个城市，哪儿有“黄牛”，哪儿的东西就很热门，通常“黄牛”会跟你的目光短暂交汇一下，心明眼亮地判断出你是匆匆过客还是目标客户，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露出口袋里月饼券的一角，眼睛飘啊飘啊：月饼票要吗？月饼票啦！

　　走进商店，服务员一般会站在收银台前，双手抱臂，明察秋毫，以千锤百炼的微笑问候你：路过哦？多看看，有活动哎，现在买划算的。每次我跟服务员这样对望，我就败下阵来，嗯嗯地答着，用手敲着太阳穴，做沉思状，服务员阅人无数，推销技术早已炉火纯青，语气以一当十：在上海吃月饼么，总归是这个牌子。我点点头，表示我自己看，她体贴地说：随时叫我哦。说着，便跟我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距离。

　　店里的展示柜里，堆放着各种花枝招展的月饼，门口的桌上轰轰烈烈垒起了造型，上面横撇竖捺掷地有声写着“热卖”……好一副热气腾腾的景象。

　　花红柳绿的“月饼秀”里，“嫦娥”的铁皮盒子最为亲切，“嫦娥”头上插着红花，娇媚可人，美得不要不要的，我家里有不少这样的铁皮饼干盒子，东西吃完后物尽其用，有的存放茶叶，有的来装针线包，还有的，则是存放各类证件了……有次参观一个城市展，里面有不少热水壶甚至痰盂的造型和包装，那些老派的花式和色彩，谁见了都会莞尔一笑，记忆的边边角角，有了这些物件的点缀，顿时立体夺目，饱满丰沛。

　　围着这些姹紫嫣红的盒子边上，摆放一圈小篮子，里面是零卖的月饼，而零卖的月饼，生产日期都很当下，你可以拿起每一只细细端详和比较，心里盘算着如何购买更加划算，比如，有的店里就有买四送一的活动，精打细算一番，相当于8折。

　　我问服务员可以拍照吗？服务员答随便拍，随便拍。每年，我都会拍下五仁月饼的价格，然后跟去年、前年、大前年或者更久一点互相比照，这里多多少少可以看见生活点点滴滴的变化。记得我的一个前辈编剧老师说，以前用小本本记下生活日常，现在用手机拍摄做个资料备份，因为你记录的是生活。哦，今年的五仁月饼是12块一枚，去年是11块8，前年是11块5。

　　然后，我买下两枚五仁、一枚豆沙、一枚椰蓉，店里又再送了一枚。心满意足装进包里，顺便跟服务员聊几句。多年前，我去买月饼，服务员说：你大概混得不好吧？我问：此话怎讲？她说，混得好的人都有人送月饼的。我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自己买，自己买。

　　回到家，泡了一壶茶，然后将月饼从塑料包装里取出，塑料包装袋总是很难按着齿纹打开，你得用力拉、扯或者干脆用咬，让你切身体会美味无法轻易获得。

　　在案板上将月饼一切为四，切五仁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芝麻、松子仁、瓜子、核桃、杏仁，它们对我敞开了心扉。咬一口，唇齿之间有吱吱嘎嘎的热闹，好似五仁们争先恐后跟你表白着千言万语。

　　当月饼季到来的时候，北方的风南方的雨，恰似你的温柔的饼……生活千滋百味，月圆时刻的心愿一模一样，人长久，月更圆。（作者：王丽萍，系全国政协委员，著名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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